非遗口述史采访:成败关键在于是否“心换心”
在谈起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抢救性记录工作(以下简称抢救性记录工作)的口述史采访时,不止一次听到过这样的抱怨:“哎呀,有些传承人就是打死也不说……”在笔者看来,口述史的采访其实是一个“人对人”“心换心”的工作,任何具有压迫性或使用强制性手段和方式要求传承人开口说话的采访,结果都难免不尽如人意。我们要明确的是,传承人口述史采访成败的关键在于采访者本身是否具有相应的专业素养与良好的语言沟通能力。
与针对整个项目的田野调查采访或访谈不同,我们抢救性记录工作中的口述史采访对象,即传承人,是明确的、具有指定性的,也就是说我们不能自主地选择采访对象。由于我们不能期待每一位传承人都善言辞、易配合,所以认真细致且具有针对性的准备工作是必须的。开始正式的口述采访之前的准备工作大致可分为三个方面:知识性的准备、编写采访提纲、前期沟通与适应。
首先,知识性的准备是指那些有别于法律文书、文件以及技术性的准备。具体包括:相应的社会历史沿革、人文常识及习俗等;传承人所属项目的源流及现状;相关的重要人物和事件;传承人个人的情况——不仅要了解其工作和生活经历,还要熟悉传承人的生活习惯、个人好恶、人际往来及语言习惯等多侧面各层次的情况。知识性准备工作做得越充分越有助于后续工作的开展。
接下来的工作是编写访谈提纲。访谈提纲的编写是在充分做好知识性准备基础上才得以完成的,是一对一的,也就是需要为每一位传承人量身订制专门的提纲,因为我们所要抢救和记录的口述史并不是询问一下传承人在哪儿出生、父母是谁、师父是谁、等这类已经被问烂了的问题,而是要借助于对这些代表性传承人的采访,了解非遗中所强调的那些“非物质”的内容,以及这些“非物质”的内容是如何通过一个具体的传承人继承下来,传递下去的。
如果不是经验极其老到且对项目和传承人情况了然于心的采访者,在正式开始采访之前编写访谈提纲的工作是非常重要且必要的。编写提纲的程序是先大纲,即整体框架,然后再一步步地分层细化。与电视节目的采访或访谈不同,不需要追求各种矛盾的冲突与戏剧化的效果,所以我们的问题设计最好以年代为顺序,这也有助于被采访者的回忆与叙述。要注意的一点是,以年代为顺序采访的结果并不是列一个流水账,一定是有重点有主次、有巅峰有低谷、有荣耀有失败的起起落落的人生故事。传承人年表是一个非常有帮助的工具,建议在可能的情况下提前编制年表,然后借助年表来编写提纲。当然,年表和访谈提纲的编写都不是一下子、一次性就能够圆满完成的,往往要随着我们的采访不断地做出修正、调整和补充。另外,这个提纲并不是用于在现场照着念的,因此还有一个口语转换的环节。
准备工作的最后环节是沟通与适应。沟通与适应包含以下几层含义:首先是工作上的沟通,要明确告知采访的目的、内容及形式;其次是情感上的沟通,通过营造一个正面的、利他的、去行政命令化的团队与采访者形象,建立起一个相互信任的工作关系;与此同时,熟悉和适应对方的语言与交流习惯;最后,需要就采访的具体方式做进一步的沟通,选择合适的拍摄地点与环境,让接受采访的传承人适应镜头与环境。
访谈过程自然是整个口述史采访工作的重中之重,是检验或考验采访者能力与各项准备工作是否到位的环节。首先,自始至终都需要恪守“知情同意的原则;不伤害的原则;有利的原则”。其次,始终要尊重被采访传承人的主体性。尽管采访者有很好的专业素养,并且已经做了充分的前期准备工作,熟悉或了解项目及被采访的传承人,但并不能够替代传承人发言,只有传承人才是那个“非物质”的承载者、实践者与传递者。采访者不仅不能够自认为懂的比被采访人还多、更具权威与发言权,而且始终都要怀有一颗虚怀若谷的好奇心。
既然是访谈,提问就是最关键的步骤。我们前面提到,提问不是念提纲,是要用被采访者可以接受的语音、语调、语速等,用言简意赅的语言表达出来。提问的目的是提示和调动被采访者的情绪和思维来回答问题,所以不仅要意思明确,而且时机要恰当。特别是我们所采访的传承人大多年纪较大,听力、记忆力与反应能力都较弱,如果问题含混不清,或者时机欠妥,不仅可能造成所答非所问的结果,而且还往往会因打断被采访者的思路,影响其情绪,甚至导致采访中断。
在此,要重申倾听的重要性。倾听的意思是采访者要全神贯注地听,而不是任由被采访者随意地说。倾听是一个解谜与发现的过程。我们之所以要采访某个传承人,就是因为对其所代表的非遗项目,对其中各种技艺、技巧、门道或者绝活儿还有所不了解,是有疑问才采访的,我们抢救和记录传承人的口述史不是让传承人把那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用嘴重复一遍。在倾听的过程中要注意发现被采访者的兴趣点,适当地用追问加以引导与控制。
我们常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是故事,更何况是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最后,还是那句话,口述历史是一份“以心换心”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