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那碗川味臊子面

29.04.2016  15:11

身为川人却对“”情有独钟,尤其是记忆中的那碗川味臊子面。

改革开放初期,我从乡村小学来到小镇上初中。小镇不大,只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街,小街两旁商铺林立,每逢赶集时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沿街数十家店铺在今天的记忆中几乎淡忘,唯有“毕瞎子面馆”做的川味臊子面让人回味无穷,记忆终身。

小镇人称谓的“毕瞎子”其实并非瞎子,只不过是眼睛有些近视,久而久之小镇人便送给了他这个绰号。认识他的人见面总是“毕瞎子”长、“毕瞎子”短的,长此以往小镇人连“毕瞎子”本来的大名都不记得了。

毕瞎子”开的这家面馆很有些年月,据说是他家祖传的手艺。每天下午三、四点钟,吃面的人少了,他就开始熬臊子。臊子的原料十分简单,肥瘦相间的猪肉再加上他秘制的四川泡菜等,简单的食材,经他一倒腾并下锅猛烈地翻炒,小镇唯一的那条小街很快就弥漫着“毕瞎子”臊子的奇香,如果再加上风一吹,能飘出好几里地。那些很难吃上“毕瞎子”臊子面的人们,有的竟静静地迎风去闻那些飘浮过来的臊子香。

毕瞎子”的臊子面每两8分钱,二两算一碗。如果用大米换就是4两米换一碗面。改革开放前,连肚子都还没有填饱的父老乡亲要吃上“毕瞎子”的臊子面简直是一种奢望。因此,小镇上那碗魂牵梦萦的川味臊子面,想的人比吃的人要多很多,很多。

上初中时我开始读住校,每个星期六下午回家,星期天下午再从家里拿些大米、红苕之类的食品返回学校。星期天的晚饭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有时从家里带点熟食,有时在学校打点饭对付一下,偶尔也会用米去“毕瞎子”面馆换碗面吃。

用4两米换一碗面,吃掉了我两天的细粮。也就是说,如果用米换一碗面吃,那么一星期就有两天没有了大米,只能全吃红苕等粗粮。为了解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第一次到“毕瞎子”面馆换面吃,甭提多高兴了。当把大米称完,静静的坐在那敞开的小店里等候,零距离的、放心大胆的嗅着那满店漂浮的面香时,那种如痴如醉,飘飘欲仙的感觉至今想起来还让人陶醉。

面端上了桌,我舍不得下口,便用筷子轻轻地在碗里来回搅动。母亲曾经说过,吃面的时候,不要急于吃,多搅动几下面会涨多的,此时,我多希望这二两面经过搅动后,能涨成三两、四两,甚至更多。

我在碗里搅动着面,眼睛的余光突然发现有人在看着我,我转过头来,身后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奶奶正盯着碗里的面发呆。我刚想说什么,“毕瞎子”发话了:

我说李大娘,你快点走开,你那样子盯倒人家,我咋个做生意嘛。我前天才给了你一碗面汤喝,今天咋又来了?!

别人都没说啥子,我就是看看,又没有开腔(说话)”老奶奶一脸无辜。

没开腔,没开腔?一双眼睛都快落到别人的面碗里头去了,还没开腔?!”“毕瞎子”凶神恶煞地对老奶奶一阵数落。

老奶奶并不在意“毕瞎子”的训斥,只对着我说“小伙子,你吃吧,我只是看看,随便看看”。

老奶奶,看嘛,你坐下来看”我顺手搬了一条凳子叫她坐下,“毕瞎子”见我让老奶奶坐下,也不再说什么,忙自己的活去了。“老奶奶,你吃过这家人的面吗?

我哪有那福气哟?说来不怕你见笑,我都活了六十多岁了,还不晓得面是个什么滋味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的就把面碗推到了老奶奶面前“老奶奶,你吃吧,我经常来这里吃面的。

这......”老奶奶想说什么,但不知从何说起。经过再三推辞后,老奶奶终于端起面碗吃了起来。我坐在老奶奶身旁,看着老奶奶狼吞虎咽的吃相,心里却泛起一阵阵酸楚。

老奶奶吃完面,喝完汤,就连碗筷都舔了一遍又一遍。当我离开面馆时,老奶奶拉着我的手说:“小伙子,你人心好,将来一定会有好报的,我老婆子会记你一辈子的。

那一夜我想了很多,心里有甜有苦也有酸。

第二次到“毕瞎子”面馆吃面,是初中快毕业了,我要好的同学王伟请客。

王伟家也是农村的,但比较富裕,与我成为铁哥们的原因一是喜欢下象棋,二是喜欢打乒乓,三是都爱好所谓的文学等,臭味相投。王伟用大米换面招待我,我们兴高采烈的来到了“毕瞎子”面馆。

同学,你的米称过了,刚好一斤六两”“毕瞎子”报完称后的重量就要将米倒进他的米缸。

等一下”王伟飞似的跑了过去,一把抓住秤杆:“你再好好称一下!

称都称过了,来回地称个球呀!”“毕瞎子”竟强行的要把米倒进米缸。

王伟五大三粗,比我高出一头,平时都是大大咧咧的,今天咋个变得婆婆妈妈了?我正在纳闷,王伟已经抓住秤杆称起了米:“你好好看看,这才一斤六两吗?”王伟将秤杆递到“毕瞎子”面前,“毕瞎子”脸红一阵白一阵,语无伦次地说“看错了,看错了,是两斤......两斤六两”。

你已经少称我好几回了。你的心肠也太黑啦!”说时迟那时快,王伟双手抓起秤杆,放到膝盖处用力一顶,“”的一声,秤杆被折断了。

这下可闯祸了,随着吵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无论我怎么给“毕瞎子”说好话,他都要坚持把我们弄到区公所去见区长,因为他认为告到学校老师会“护犊子”。

来到区公所,见到了区长李马灯,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区长竟把“毕瞎子”一顿臭骂:“我说‘毕瞎子’,你眼睛不好使咋没有多称呢?学生娃好不容易从嘴巴里头抠出点米来换面干,你还去抠他的秤!折断你的秤,你背时(应该之意),好多人都到我这里来反映,说你抠秤,我还不信”。

后来,经过区长的协调,“毕瞎子”也自觉理亏,折断的秤也就不作追究,但作为学生不能动不动就折断别人的秤,这是严重的错误行为。王伟给“毕瞎子”当面道歉,区长也没有将此事告诉学校......

事过多年,当我再次踏上小镇那片热土时,当年的小镇已经不在了,拔地而起的一排排高楼取代了当年的灰砖青瓦房。当我拿着那杆刚买的新秤,找到“毕瞎子”家准备赔偿给他时,他孙子告诉我,“毕瞎子”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在爷爷临死前,留给他们的嘱托是:做生意千万不能缺斤少两!

当我把为什么要赔偿他爷爷秤的前前后后说清楚后,“毕瞎子”的孙子把秤收下了:你送来的不是赔偿,而是一种警示。这杆秤如一面镜子,我要将它挂在我们城里的饭店中堂,让子孙后代永远记住它!

(作者:刘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