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并非在虚空中进行（组章）

漫游的风景

这是午后，飞机以巡航模式飞行。

坐在临窗，山河展开辽阔的画卷。

遥遥的城市云里雾里。

公路，雪山，江河、湖泊，田畴交错，色泽丰满。

当我的目光拂过大地，那些不断变幻的风景，不过是一次不经意的邂逅。

岁月的风铃，在来时的路上，以漫游的方式踏上归途。

在这万米高空，尽管机舱被紫色的帷幔分成等级，尽管我用最少的钱币坐在了等级最低的位子，但生命与帷幔无关。

尽管旅客各自思想，但自由落体和加速度将生命设置为等号。

于是，我心静如水，任由那些翻滚的云波涛汹涌。

就在抬头之间，上方天空辽阔，敞开胸怀接纳着一望无际的蓝。

机翼下，大地辽阔，冷峻的容颜依然接纳着孤单，接纳着痛苦，接纳着苦涩，接纳着所能接纳的一切。

尽管我仍然不能停滞、倦怠和失语，但我愿意交出初心，拿起和放下，让温暖在南方之南为我铺开红色之毯，搭乘一抹花开，摆渡我，抵达一座轮廓逐渐清晰的城市。

天地间的云

在高处，地面是另一个天空。

天地间的云在机翼下浮动，犹如古战场掀起的滚滚战涛。

阳光缓缓拂过，缓缓拂过那些虚拟的兵卒和站立的剑戟。

云层下的大地，千山矮下去，万壑升上来。

地平线上的丘陵是辽阔的星辰，时而焕发出光彩，时而隐入云海深处。

此时此刻，我尽可能地擦亮眼睛，在另一个天空的版图上寻找原初，寻找出发的故乡，寻找归根的路途。

而那些晃动的时光在另一个天空依然匆匆，那些在天空行走的蚂蚁，以及比蚂蚁更加卑微的动物，在星辰的一眨一闪中，穿行奔波，寻找生存和食粮。

这些浮动的思想，浮动的云，在天地间扯开巨大的帷幔，彼此也不过是匆匆的过客，我与云也不过是匆匆的过客。

我只能隐居于时光的背面，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破译和领悟光阴，以及光阴为我装订的生命的册页。

机翼下的沙漠

机翼下，辽阔的土黄，是沙漠唯一的豪华，也是唯一的节制。

一条河流在沙漠腹地挣扎，在挣扎中蜿蜒远去，又在挣扎中走散。

这是一场没有输赢的博弈，它们是塔里木河，也许是叶尔羌河，也许根本就是无名小卒。

它们是穿行在沙漠腹部的脐带，背靠天山山脉，把生命的脉管插进沙漠的肚脐，而自己在时光中生成，又隐没于时光深处。

此时此刻，阳光轻易就连通了天空与尘世。

在万米高空，肉眼无法看见那些渺小的走动。

但我知道，黄色构筑了一个巨大的帝国，主宰着沙漠，主宰着沙漠上空的风，主宰着大地的所有。

炊烟绝尘而去，空旷静默。

而肉眼所能看到的一切，从来没有如此澄澈和透明。

云层上的月

在苍茫的云海上，一枚浮标在天边缓缓升起。

此刻，正是下午六点，星星还没出来，天已向晚。

尽管秒针在一个刻度一个刻度递减我抵达南方以南的距离，天空依然是奢侈的蓝，机翼下浮动的闲云，不需要任何召唤，就不紧不慢地靠近了黄昏。

就这样，夕阳与月光重叠。

地平线上的飞鸟开始归巢，光影拉长的旅程越走越远。

我坐在浮云之上，怀想那些欢乐与寂寞，怀想风花雪月和旧爱新愁。

我试图在这无人知晓的天空，为自己打开一片清澈见底的湖泊，并保持心如止水。

而飞机即将落地的信息，就像一根风筝的线绳，适时抵达的还有，生命的现实，以及现实的关爱。

思维并非在虚空中进行

晴朗。纯净。

阳光在大地漫开一池透明的水。

天空纯净的蓝，飞机的投影就像一叶孤独的小舟，缓缓向前。

那些溯游而上的云朵，巡游在归乡的路途。

矮下去的山脉，以卵石的姿态在一池大水中磨平了自己的棱角，一些失散的鱼儿，趁机把灵魂泊在那些隆起的山影上。

此时此刻，一匹在大池水面上空滑翔的鱼鹰，两眼如炬。

还有什么比在这万米高空看世间更加透彻？

只有在这充满未知的空中，才会洞穿大地上生命的脆弱，洞穿生命和生存的密码。

此时此刻，回望岁月，我看见自己匍匐于地，轻易就握住了那些生存的纠纷，握住了那些尘世间的纠结，以及我致命的七寸。

一浪一浪的沙丘泛起的潮水，推动一个又一个游子涌向岸边，又将那些初试水性的漂泊者卷入深水，接受砂石的砥砺和浪花的打磨。

堆积在尘世的恶，这些大地上永不消解的疤痕，都相继滑入了时光的深处。

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在这万米高空，生命成为一粒尘埃或者飞灰湮灭，只需瞬间。

因为，这样的思维，并非在虚空中进行。

作者：李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