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非遗文化”成都漆艺的凤凰涅槃
5月初,2016上海国际珠宝首饰展上,四川省成都漆艺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尹利萍和成都银花丝大师倪成玉跨界合作漆艺·银花丝吊坠,吸引了不少观者驻足。漆艺的细润光泽和绚丽图彩,与银花丝的晶莹剔透、典雅高贵,令这批首饰挂件顿生别样风采。
成都漆艺和银花丝,2006年和2008年相继获评国家级非遗项目,也同样面临市场萎缩的尴尬。为此,成都漆器提出“把漆器带回家”的口号,探索让传统手工艺重返当代社会。两位大师的跨界合作,便是一个尝试。
无独有偶,今年6月11日的“文化遗产日”,主题是“让文化遗产融入现代生活”。古老非遗谋求转型,有困惑、也有启示。
最早可以追溯到3000多年以前的成都漆艺,曾拥有众多辉煌。但时过境迁,如今能有一块弹丸之地维持漆器生产,已是不易。
成都蜀华街,一条与宽窄巷子隔街相望的僻静小巷,已有60年历史的成都漆器厂就在这里。这栋三层楼的井字形建筑,在周边林立的高楼中极不起眼。大门前,白底黑字的厂牌看上去也已有些历史。步入厂区,入目可见墙体的斑驳,和存放已久蒙上灰尘的各种器物。厂长李杨平解释,在1995年至2000年间,漆器厂因为经济纠纷停产,险些连这片厂房都没能保住。如今能有这么一个地方进行生产,尽管简陋,却已是万幸。
但漆器曾经的辉煌,却让人侧目。在金沙遗址博物馆,可以看到3000多年前的漆器残片,至今纹饰斑斓、色彩亮丽。明清时期,成都已是全国著名的雕漆填彩漆器产地之一。在漫长的岁月中,成都漆器伴随贸易往来流传到了全国甚至亚洲各地。李杨平说,最近几十年,长沙马王堆汉墓、湖北江陵凤凰山汉墓、贵州清镇以及蒙古诺音乌拉、朝鲜平壤王盱墓等处先后出土的汉代精美漆器,都有“成市草”“成都饱”“蜀都西工”等铭文,它们是当时“成都漆艺”名扬四海的佐证。
成都漆器为何如此备受欢迎?漆器厂设计总监、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尹利萍给出答案:成都漆艺用料考究,采用的天然生漆要经过筛选后分类进行加工精制,再根据不同的用途,做成不同的类型。此后还要为漆器底胎体上底灰,再经过上髹涂漆、雕刻、勾描、镶嵌、填彩、堆漆、绘涂、打磨等环节。成都漆艺还拥有最有名的装饰工序“三雕一刻”——雕锡丝光晕彩,雕花填彩、雕填隐花和拉刀针刻,让成都漆艺有了独特的富贵典雅气质。
只是,漆器在中国历史上经历了两次大的替代: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瓷器替代了漆器成为日常生活的器皿,家具等大漆器则在明朝被硬木替代,漆器在中国的使用领域一路萎缩。
漆器厂简陋的厂房,便是成都漆器生存境况的缩影。李杨平说,漆器厂去年的生产总值,不足200万元。
2014年,尹利萍等成都漆器人踏上了去日本的取经之旅,他们希望自家出品的漆器也能像日本一样,融入民众生活。
和蜀绣、银花丝等非遗一样,成都漆器早年靠外贸、政府和企业订单,也曾活得有滋有味。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成都漆器厂生产的杯盘碗盏等漆器产品,曾经出口日本和东欧。后来开拓国内对公市场,一套川菜攒盒,也要卖到两三百元,而当时普通工人的月工资也不过40元左右。当年,漆器厂仅工人就有将近200人。然而,在政府、企业的礼品市场萎缩,普通消费者又缺乏对漆器的认知,且消费力不够的背景下,成都漆器陷入困境。此时,日本漆器,开始成为成都漆器学习的目标。
尹利萍等人惊讶发现,漆器完全融入了日本人的当代生活。漆器厂另一位负责人王岳峰对此印象极深:“我们入住酒店,发现从桌椅、茶几、捧盒到烟灰缸,都是漆器。机场大厅装饰的壁画也是漆画。出门就餐,酒盅、汤碗、面碗、食盘、筷子大多数都是漆器。”
随着日本行的深入,日本漆器生活化的范围之广,不断震撼着成都访客。王岳峰花了3000多元人民币买了小小一枚和服漆艺腰带扣,因为“实在太漂亮了!”在市场上,他们还看到了漆器做成的首饰、珠宝盒等用品,也在寺庙看到了刷漆的屏风、佛坛和大门等构件。他们调查得知,几乎每个日本家庭,都有不同种类的用于生活的漆器。
回到成都以后,备受启发的尹利萍提出了“把漆器带回家”的口号,“把传统工艺与现代的审美和潮流结合,成都漆器同样也有可能在生活化的方向上闯出一条路。”尹利萍认为,漆器材质天然环保,特别符合当今人们追求环保、回归自然的理念,“很多老百姓不知道,漆器作为食具,可以耐400度以上的高温,而且有很好的保温效果。”
漆器厂很快确立了“金字塔”式的研发模式。李杨平说,金字塔的第一层是手镯、项链等饰品;第二层则是更适合现代社会、功能与装饰并重的各种盒子;最后就是饮食器具,其中既可以是两三百元的漆碗,也可以是上千元一套的茶具。2015年,漆器厂进一步提出了“让设计回归传统、让传统回归生活”的理念。而在王岳峰看来,所谓的传统,其实就有让漆器回归到生活用品的本质之意。
什么才是现代人想要的漆器?漆器厂把设计的权利交给每一个员工。于是,陈列室的展柜里,有了女孩想戴的温润手镯,打磨得圆润光滑、饰以典雅纹样的吊坠,有红底黑身、古朴简约的碗盏……
尹利萍耗时一年多完成的漆花器《春暖花开》,采用了现代人更接受的简约造型,器身则大量采用雕银丝光晕彩、变图、镶嵌等漆艺。她还把74岁的银花丝大师倪成玉也拉进回归之旅,两项国家级非遗的邂逅,碰撞出灿烂的火花。
但是,成都漆艺的春天显然尚未到来。这次漫长的回归之旅还需要踏实地进行更多探索。
在漆器厂磕磕碰碰的60年中,上一辈的老艺人几乎已全部退出江湖。如今的漆器厂,10个老师傅几乎全是退休后返聘回去的。尹利萍已经63岁,仍需为漆器的设计、生产、培养徒弟等操心。
日本之旅,让成都漆器人看到潜在的广阔市场,也看到巨大的差距。王岳峰说,日本漆艺在理论教学、科研、市场化等各方面都已有成熟体系,从政府到民众,对漆器也有深厚的认同感,“东京的国家工艺美术馆,一半以上的藏品都是漆器。民众从学生时代就可以在这里感知漆器之美,长大以后自然也会愿意使用。”再看日本的职业教育,不管专科还是一般大学的专修、或者漆器研究所的研修班都有。“其实我们很多的工艺是差不多的!”李杨平感叹,“但我们差在一没工艺标准,也没有尊重自己手艺的匠心。”李杨平办公室的茶碗,看上去已经相当精美。但她拿起其中一个指出其瑕疵,“碗壁可以看到浅显的刷痕,如果我们工艺到位,完全可以避免。”
回到成都,王岳峰和李杨平把成都漆器厂原有的一套工艺标准,按现在的产业要求进行了修订。尹利萍的新作《春暖花开》,在泥胎上一层布、一层漆反复覆盖了4层。粗麻布与漆夹纻,要获得光洁温润的手感,就需反复打磨十几遍,用到从几百目甚至上千目的砂子,总工序多达上百遍。尹利萍说,这些工序只要偷工减料,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工艺标准我们可以重新制定,但作为手艺人,也需有尊重职业的匠心。”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有人从这个行当离开,也有新鲜血液加入。2013年,漆器厂招收了十几个年轻人,其中不乏90后。这些人中既有想求一门手艺赚钱的,也有突然喜欢玩漆、一路寻到漆器厂拜师学艺的。漆器制作车间,24岁的吴劲松娴熟地给一批漆碗揉漆。他在学校学的景观设计,因为喜欢便进了漆器厂。揉漆过程中,他的右手腕不小心沾了生漆,冒出两块“漆痱子”,他没事一般继续赶工。一旁26岁的陈申在打磨一批印泥盒,原本在学校学三维动漫设计的他,因为爱上漆器转攻漆器设计。待入行了才发现要学的还多,干脆从制作学起,他因此大夏天也必须戴上口罩以隔绝微尘。
作为负责人,王岳峰最关心传统回归生活之路上的研发和营销问题,“漆器不可能再模仿以前的国画小品,所以我们一边培养自己的设计师,一边展开校企合作。很快,我们和清华大学漆器专业学生合作开发的漆碗就将上市。”针对特定人群的营销推广也在摸索。4月,漆器厂带着一批漆器生活用具在一家饭店做漆艺推广,结果从200多元至700多元的碗碟套装,现场卖出几十套。
2016年年底,漆器厂将打造成一座活态的漆器博物馆。在这里,公众可以参观漆器制作的全部流程,可以欣赏到大师们的漆器精品,还有专人讲解漆艺的历史和工艺。漆器厂希望体验式消费,能够助成都漆器打开更广阔的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