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尔干:音乐是他望向世界的眼睛
天山网讯(记者李剑 实习生王盛辉 通讯员刘建国报道)听说想听他弹都塔尔,他立即将一直低垂着的头抬起来,仿佛这一瞬间,世界才与他产生关系。他从炕上站起,转过身摸索着走到炕边,取下挂在墙壁上的琴,又转过身,颤颤巍巍地坐下。这张属于他和弟弟的炕上现在坐了好几个人,他坐下后,琴柄一戳出来,正好抵在他左边人的身上。那位听琴人没办法,只能悄悄站起,重新找个位置坐好。
他开始调音,头歪向一侧,神情极为专注。随着他手指的拨弄,都塔尔发出干燥而粗暴的声音,一声一声毫不留情地直撞人的耳膜。
他调音的时间比其他人持续得要长。他的眼前没有别人,心里只有要把琴调到最好的念头。调琴与正式弹琴之间没有过渡,或者说没有一个庄重的开场。一调好琴,他立即就弹奏起来。琴声如江水一般流淌,一点一点地淹没这间昏黄、不大的房间。随之,和着琴声,他开始歌唱。一起嗓子,声音仿佛从大地深处破土而出,无遮无拦,放肆地挑动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朵、眼睛和心脏。琴声或激昂、或清越,歌声或苍凉、或深情。在床上躺了37年的弟弟跟着琴声的节奏扭动着脖子,他的姐夫跟着琴声,用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什么人世苦楚,什么命运不公,在他飞旋的手指和高亢的嗓音中都逐一退场——这里只有音乐,以及音乐带给人们的慰藉。
他叫吐尔干·斯拉木,今年41岁,出生于伊宁县麻扎乡协合买里村一户普通的农家。从出生至今,他的世界从未有过颜色。他比弟弟稍微幸运一些。除了看不见,他的弟弟也从未体验过双脚站在大地上的感受,从未向这个世界发出过自己的声音。他们的父母于四年前相继去世,姐姐和姐夫承担起了照顾他们的责任。
1月15日,当记者来到他们家采访时,吐尔干正低垂着头,跪在炕上,不断地晃动脑袋。对于我们的到来,他没有任何表示,仿佛这间不算宽敞的房间里并未有人进来。
直到听姐夫告诉他,我们是慕名来听他的琴声、歌声时,他才变得活跃起来。一曲歌完,他才开始说话。他的语速很快,话语干脆得像豆子不断地落在地上一般。他说:“我是个文盲,从来没有上过学。”但他一开嗓所唱的第一首歌,即是表现人们对于知识、对于真理的向往之心的歌曲。他的姐夫用并不流畅的汉语向我们翻译歌词的主要内容,“就是说,人要学知识,这样才能帮助别人,多做贡献。”
而吐尔干一生所学,就是弹琴和唱歌。
他的外公擅长乐器都塔尔、弹拨尔。受家人影响,他从6岁时开始学习弹琴。因为年龄小,琴柄太长,够不上,他就用腿夹着弹。也有懂音乐的人看他艰难模样,丢下话:“你弹又弹不好,还弹啥呢!”他倒没有因为这种奚落而放弃弹琴。只是,再有在众人面前弹琴的机会时,他总要先做声明,说:“弹得不好,还望大家谅解、指教。”
问他详细学琴的过程,他想也不想,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学会的。”言语里,有一种天赋异禀的骄傲。但转而,他哈哈笑道:“眼睛看不到,学起琴来就很困难,我要比正常人付出得更多。”他用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说:“看,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他以一种戏谑的口吻一句话带过自己学琴过程中的困难。他不想以此来获得同情。
既然如此困难,为什么还要学习弹琴?
吐尔干说,弹琴和唱歌能够丰富自己的生活,“好打发时间。”在音乐里,时间会变得柔和,吐尔干的黑暗世界可以慢慢亮堂起来,慢慢呈现他所期待的任何色彩。因此,他通过收音机、手机、电视去学习他听到的任何一支令他心动的曲子,“学曲子,就像走路,简单的曲子就跟走平路一样,走得快,听一遍两遍就能会弹,复杂的曲子就像走泥巴路,非常难,要学习两三天才能学会。”接着,他的手指在琴弦上飞动起来,《西班牙斗牛曲》的热烈奔放从他飞旋的手指间汩汩而出。看得出,弹琴、唱歌是他最乐意的事儿。
他说,年轻那会儿,谁家有个喜事都请他去弹琴、唱歌,但随着年龄增大,和他同辈的人都已经结了婚,后辈的年轻人大多不再请他去弹琴了。他出去唱歌、弹琴的机会越来越少。于是,家里的炕头就成了他的舞台。他仍然天天弹,天天唱。姐夫笑着说,他在院子里都能听到屋子里传来的琴声。
“有时候吃饭、喝茶,突然想到了一首曲子,他就立即站起来,去取琴来弹。”姐夫显得有些无奈。吐尔干说,所以这样,是怕自己会忘记。每一支曲子,都是一条通向绚烂世界的途径。如果将它们忘记了,“心里就会不舒服。”
在采访结束时,吐尔干最后为我们弹了曲子。弹完,他双手握着琴,微微笑着,弹拨琴弦的拇指和食指上都渗出殷红的血迹。
他以这样浓烈的颜色与黑暗抗衡,来换取心中的彩虹。音乐,即是他望向世界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