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农民画”到“现代民间绘画”
运河人家(农民画) 丰爱东
在百花争妍的我国画坛,有一种绘画似朴实无华的山花,它不以娇艳媚宠,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泥土芬芳;它不靠怪诞哗众,而以天趣盎然的率真质朴、雄强粗犷的活力气质感人;它以鲜明的地域特征和民族艺术特色创造出新颖优美的绘画形式。它便是由以往农民画演进而成的现代民间绘画。
现代民间绘画作品出自全国各地农村、渔岛、牧区和少数民族地区的近百个画乡。每个画乡的作品都各具地方特色,这是受当地民间艺术传统和风物人情的影响。“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滋养出地方特色的艺术。
1958年,中国正值“大跃进”之际,在江苏省邳县(现邳州市)、河北省束鹿县(现辛集市)、陕西省户县等地,先后搞起了农民“诗画满墙”活动。由于它及时紧密地配合着时政,很快便传遍全国许多乡镇。这就是最早出现的农民画(尽管这之前曾有过规模不等的农民画活动,但像这次遍及全国范围尚属首次)。当时的农民画被卷入违背科学发展规律的政治狂潮,为显然谬误的“浮夸风”做图解。然而,即便在那种特定的历史氛围里,这些从未拿过画笔的农民作者,还是像孩童般天真、富于幻想,连同他们身上那种传承久远的民间艺术的审美情趣,一并被不自觉地带进了绘画这个新的领域,那些充满美好愿望甚至近乎狂幻的稚拙图画里,画家的情感投入虔诚真挚,自然流露出民间艺术纯朴美的某些特质,这正是初期农民画的真正价值所在,提供了日后我们研究农民画向现代民间绘画演进这个必然发展规律的最初依据。“文革”中农民画又遭劫难,极“左”思潮使之陷进举步维艰的泥潭。即使如此,也有一些作品比较真实详尽地记录表现了当时当地的生产劳动、兴修水利等情景,具有一定的文献价值。
我国的民间美术,作为一种活态的文化传统,满载着世代劳动人民丰富多彩的文化创造和艺术结晶。在过去,我国广大农村妇女每逢年节都要用红纸剪窗花、顶棚花、炕围花等,把窑洞、农舍装点得如艺术宫殿般。姑娘为情郎绣荷包,母亲给孩子绣虎头鞋帽,那针针线线都凝聚着对未来幸福的向往、对亲人最美好的祝福。在她们的剪纸和绣品里毫无矫揉造作和浮华之气,大胆夸张变形,敢于排斥丑的因素,把生活里的美概括集中,产生丰富浪漫的想象,升华为理想之美。
“农民画”这一名称的形成有它特定的历史和社会条件,它是符合那个年代的。但随着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城乡一体化进程的不断提速,农民这一概念已经不再那么泾渭分明,他们已经不再是单一地耕田农作,而是扮演着多重的社会角色,地处乡村、城镇、社区的“画乡”,纯农民作者锐减。据浙江省嘉兴市秀洲区统计,秀洲区农民画创作群体里美术教师占58%,公务员、事业单位人员占15%,企业务工占15%,纯农民占8%,其他(自由职业、私营业主)占4%。此外,有些地区主要是渔民、牧民在从事现代民间绘画的创作,比如浙江舟山诸岛、青海湟中等地区,作者队伍呈现多样化特点。因此,“农民画”被重新命名为“现代民间绘画”,这一转变是完全合理的,我们不能再以作者成分来界定这种绘画,造成人为的尴尬。
名称的变更符合了实际,不再尴尬。更重要的是它符合了农民画发展的艺术规律。这不是简单的称谓问题,而是文化品质的定位,决定着发展的方向。什么是现代民间绘画的文化品质?它强调以代表中华民族本元文化的民间美术为创新根基,有机地吸收融合了母体的精华,具有自己独特的艺术特征,是一个具有蓬勃艺术生命力的完整个体。让传统民间美术现代化,是它的发展方向。这也正是我们民族文化艺术创新的必由之路。事实证明,在我国各画乡的艺术实践中,凡是民间美术现代化理念不明晰的,他们的作品就会缺乏地域民间艺术特色,艺术品位始终上不去。
农民画演进成现代民间绘画,以它新颖而独特的面貌,跻身于中国画坛,是专业绘画国、油、版所不能取代的。因为它有别于其他绘画,有着最鲜明的现代民间艺术特征。尽管它也吸收借鉴某些国、油、版的表现形式,甚至有的画乡整体是版画、漆画等形式,但那也是“现代民间版画”“现代民间漆画”,它的形式基本构成是中国民间的,没有“学院味”,具有强烈的民间原生态天籁的气息,正同著名画家张光宇对民间艺术的纯真曾发出的精辟之言:“但有假诗文,却无假山歌。”
一度有人将有的农村用国画形式画老虎、牡丹、葡萄等与现代民间绘画相混同,这是截然不同的。前者尽管也是出自农村,画老虎等能卖钱,可致富,或像老年书画修身养性,也是一种农村群众美术活动,但仅就绘画语言而言,它因循传统国画,没有新意,且不专业,内容反映农村现实生活很乏力。但后者则以画农村新生活来反映时代精神,这是现代民间绘画最具魅力的亮点。画乡作者们能够很敏锐地发现社会新事物通过作品加以表达,绘画语言是有机地吸收融合民间艺术等精华,进行创新,创造出崭新的、人民喜闻乐见的艺术样式,在中国画坛独树一帜。
跨入21世纪后,中国现代民间绘画在经历了一个平稳的发展阶段之后,再度崛起。近年来,现代民间绘画频频亮相于各地举办的“民间艺术节”的画展,有的还登上“国家艺术节”的大雅之堂。这是时代赋予它的机遇,作为体现农村文化发展,传承民族文化传统和审美习惯,蕴含着民间艺术家无穷文化创造潜力的现代民间绘画必将会长足迈进。借鉴吸收全国各画乡以往的成功经验,面对现代民间绘画在新时期如何可持续的发展的问题,可以总结归纳成二十字方针:沃土滋育、领导重视、辅导有方、画家创造、市场开辟。这对全国各画乡也许有普遍意义,因为各画乡所面临的问题大同小异。沃土滋育,是指中国的民间美术作为一种活态的文化传统,蕴藏着传统文化最深的根源,体现着中华民族的生命力和创造力。现代民间绘画就是在传统民间美术的土壤里生根、发芽、茁壮起来的。随着我国农村城镇化的不断加速,现代工业文明正逐渐取代古老的农耕文明,尤其是在沿海经济发达地区,传统文化生存的这片土壤正日益消亡,而这种本真的纯朴文化和乡土自然风貌,恰是我们的现代民间绘画赖以生存的土壤和汲取灵感的来源。这种“水土流失”的危机感,需要引起重视。领导重视,“农民画”自诞生起,它就不是自生自灭自发性的民间艺术,是由政府文化部门组织扶持,以各地文化馆、站为活动场所开展的群众美术活动。这种机制延续至今,因此,现代民间绘画要得到健康的发展,政府领导的重视非常重要。辅导有方,由于历史成因,现代民间绘画的创作一直离不开辅导者的身影,“没有辅导就没有农民画,有怎样的辅导就有怎样的农民画”,在各地文化馆的美术干部乃辅导者,充当了此重要角色。上海金山画乡辅导者吴彤章的辅导艺术给我们做了最好的示范。他比喻说:民间画家“瓶里都装着极好的酒”,辅导者的任务是“想方设法把瓶盖子打开,让酒痛痛快快倒出来,而无需把自己的酒灌到他们的瓶里”。但要想“打开瓶盖子”,就必须“了解和熟悉农民的生活、情感、审美习惯、审美理想和趣味”。在这个基础上,尊重每个作者的艺术个性,因势利导地给予某种补充,帮助他们把绘画语言说清楚。画家创造,艺术创作需要个性,在保有各地区域特色的基础上,创造出画家自己独特的艺术语言,彰显艺术真谛,十分可贵。有的画乡,虽有整体地域特色,但画家缺乏个性,乃至相互模仿像一个人画的。因此,画乡的品位难以提升。现代民间绘画的作者具有单纯、天真、质朴的气质,他们大多是普通劳动者,把在日常的劳动生产、民族习俗、岁时节令等活动中的切身感受和从中发现的美,用绘画形式表现出来。应该形成这样的氛围,只要你有才能不会被埋没,人人都有出彩的机会。市场开辟,现代民间绘画和专业画家画一样,是艺术品也是商品,是可以进入市场的,这也是满足人民群众文化生活需求的方式。对画乡及作者可改善创作物质条件和生活也是需要的。要进入市场,画乡首先要有一个指导现代民间绘画产业发展的协调机制,然后要着力培育懂艺术又懂市场会营销的专门人才,逐步建立起一支高素质的经营队伍和健全的销售网络。最后是要注意对现代民间绘画作品及衍生品知识产权的保护,以相关法规维权。
“圆梦”是时代的声音,现代民间绘画正是圆了成千上万的普通劳动者的“丹青梦”。中国现代民间绘画的表现内容丰富宽广,表现形式优美精湛,它的前程光明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