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达玛沟佛寺壁画“回家”记
新疆日报讯(记者王瑟报道)今年37岁的和田地区策勒县文体局干部奥斯曼江·麦提托合提,是土生土长的和田地区策勒县人。几年前他因为工作原因知道中国社会科学院有一支考古队在策勒县达玛沟进行考古挖掘,也曾去过现场。但他没有想到,迎接达玛沟佛寺壁画艺术展回家的任务会落到他的身上,让他第一次来到西安,第一次近距离地观看这些几千年前的佛寺壁画艺术。
“我家离达玛沟只有30多公里的距离,开车也就半个小时,但我不知道达玛沟有这些美丽的壁画,不知道这里曾经是佛教最兴盛的地方,更不知道这些壁画影响了中国美术的发展。”不爱说话的奥斯曼江羞涩地说道。
走在陕西历史博物馆的展厅里,51件(组)从达玛沟佛寺遗址出土的壁画艺术品静静地摆放在展柜里。自今年4月30日到7月4日开展以来,每天前来参观的人数达4000人左右。人们在对这些精美的佛寺壁画发出阵阵惊叹时,对新疆和田地区策勒县达玛沟也有了更多的向往与了解。
一件件文物对比,一件件仔细地观看。一上午的功夫,奥斯曼江就和和田地区文物局干部努尔买买提·卡迪尔完成了点交工作。随后就是验收、贴封条,等待装运。
陕西历史博物馆陈列部副主任姜涛介绍,自《丝路梵相——新疆和田达玛沟佛寺遗址出土壁画艺术展》展出后,受到了参观者的极大欢迎。一些美术院校的专家老师和学生、一些对美术有兴趣的观众,对这个展览的评价十分高。加之陕西历史博物馆正在展出关于玄奘的一个大型展览《取经归来》,无形中形成了相互印照,更激起人们参观的兴趣。“今天看到这个展览结束了,要回到它的家乡,心里真有点舍不得。”姜涛笑着说道。
奥斯曼江·麦提托合提说:“当年中原的人,特别是长安的人都去和田取经,今天我则从和田来接佛寺壁画回家,这好像有点说不清的感觉。”
达玛沟佛寺的发现
由于玄奘,人们知道了当年中国有许多人前往西天取经。但人们可能不知道,能到达所谓“西天”,也就是今天印度取经的毕竟很少,中原地区许多前往西天取经的人,最终到达的目的地是新疆和田地区。
和田地区自古以来就被称为西域佛国,是我国著名的佛教中心之一。由印度发源的佛教自2世纪末传入西域后,最先就驻扎在这里,而后陆续经过且末、鄯善、敦煌等地进入中原。所以说,这里是中国古代佛教的一处中心,也是佛教传入中国的第一站。从晋僧朱士行在于阗抄录梵文《放光般若经》并托人带回洛阳,到唐武则天派使者去于阗,求访《华严经》并请实叉难陀到洛阳译经的事例便可见一斑。
达玛沟今属和田策勒县,此地保存了塔里木盆地数量最多的各类佛寺遗址。上个世纪初以来,陆续发现了哈德里克、克科吉格代、巴勒瓦斯提、老达玛沟、乌尊塔提、喀拉墩、丹丹乌里克等佛教遗址,出土过大量的珍贵佛教文物,然而都被外国探险队染指,文物流散于海外。
2000年3月,当地牧羊人在达玛沟乡南部托普鲁克墩挖掘红柳根柴时发现了佛教塑像,由此开始了达玛沟区域的古佛寺遗址群的考古发掘。专家推测,当年寺院倾覆的外在因素不外吐蕃入侵与异教兴起,而当地的沙漠覆盖与干燥气候则保存了这些出土壁画的形色纯正。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在当地陆续发掘出大约建于7至9世纪的佛塔、佛殿、僧院遗址。其中大量壁画,虽多为残片,却仍然绽放着于阗佛教绘画艺术的璀璨光芒,对了解和研究8世纪前后于阗佛教艺术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丝路梵相——新疆和田达玛沟佛寺遗址出土壁画艺术展》就是这批珍贵壁画中的精品,共选用51件(组)展品,集中了近十年来达玛沟托普鲁克墩佛寺遗址群发掘出土的三个佛寺遗址中的壁画珍品,分“佛像庄严”“如是我闻”“千年幽光”等部分,展现于阗佛教绘画的丰富内涵和艺术特色。这些创作于公元6至8世纪间的艺术瑰宝,经过维护修复,再现出昔日独具丝路佛教艺术风貌的于阗画派的辉煌。
展览首先在2014年底在上海博物馆展出,立即受到国内外观众的追棒。4月底来到陕西历史博物馆展出后,又受到观众的欢迎。一些人千里迢迢追着展览参观,在展厅流连忘返。而人们可能不知,上海博物馆也好,陕西历史博物馆也好,都是在原有展览之外,挤出展厅安排这个展览的,由此可以看出大家对这个展览的喜爱与钟情。
达玛沟佛寺壁画艺术
本次展览中诸多的菩萨像虽大小不一,皆多取妩媚端庄的女性为例,与中原图像区别不大;而男性,无论天王或者护法神像,则须眉浓重,或者高鼻深目、孔武有力,其面部五官和躯体明显有西域人士的特征,与同时期的敦煌及其他石窟壁画造型显得同中有异。
自治区博物馆副研究员叶尔米拉说:“遍观中原地区从古至今的佛教艺术作品,绝少有裸体特别是全裸人物出现。和田地区的佛教无疑更加‘原生态’一些。”在她看来,像伎乐天神这样的大尺度壁画,正是佛教艺术早期的模样,而这些风格奇艺的壁画,还是犍陀罗艺术风格的真实写照。
本次展览的壁画按绘画年代来分,共有两类。一为公元8世纪,唐代;二为公元2-3世纪,晋代左右。
唐代时期的托普鲁克敦壁画,佛相偏向庄重祥和之态。面相蛋圆,长耳垂肩,头顶肉髻,细眉弯长,与唐代丰腴之美相符,与现代常见的佛相近似。较为不同之处是,额间白毫,眼窝深陷,鼻梁挺直,嘴唇丰润娇小,头光和身光着于白色、赭色或孔雀绿色,椭圆蛋形佛龛,圆之四六等分为莲花,若盛开则花瓣中伴有点缀。少有黑色头光,双手多持禅定印。在所有佛殿壁画中,最为精致的是千手千眼观音像壁画。
不得不提的是,达玛沟附近地区出土了年代更早的壁画,公元2-3世纪,晋代左右。其为犍陀罗风格的伎乐天神像,体态婀娜多姿,肌肤质感有弹性,具有很强的动态之感,与中原佛教壁画风格大异。著名敦煌学专家段文杰先生总结:“一清瘦一肥壮、一着衣一半裸、一装饰性重一立体感强、一庄严沉静一潇洒飘逸”为一段时期内,中原与西域两种佛教壁画造型风格的鲜明对比。
展览中的毗沙门天王像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早先出现于公元2-3世纪键陀罗地区佛教艺术中的毗沙门天像,原本呈现为贵霜贵族的形象,身带翅膀,手执弓箭,带有希腊神话中神的使者赫尔墨斯的造型影响。而从文献得知,毗沙门天王是于阗地区非常独特的一个信仰对象。他的形象也随着于阗佛教的影响流传至敦煌、河西等地,进而影响东亚许多地方。所展的托普鲁克墩1号佛寺所发现的毗沙门天王像,就是这种流传甚广的佛教信仰最为直接的珍贵图像史料。这个1号佛寺的建造时代可能为公元6-7世纪。
仔细考究这批达玛沟托普鲁克墩新近发掘的佛教壁画遗迹,尽管大多块面残缺,保存并不完整,但凡见线描却依然处处显出那种“屈铁盘丝”般的遒劲,设色处的雍容大方,渲染有度。
像1号佛寺出土的千手千眼观音壁画残片,宽50.5厘米、高52.2厘米,仅存头、胸和部分手臂。然而其面相饱满,细长眼,秀眉微曲,眼角微上挑,长耳垂肩,佩戴莲花耳环,耳环下缀石榴花。浅灰色头发,头戴蔓花冠,衣饰项链富丽堂皇。两手合十,其造型特点和隋唐时期的观音像十分相似。残存的壁画白地起稿,褐色线勾轮廓,只是在头发、披巾、花朵和头光部分用少量颜色晕染。
“千佛像下的骑马队”是属于托普鲁克墩2号佛寺发掘出土的。通常的千佛像都布满于石窟寺的窟顶或者侧壁,这些佛均为坐像,着红色通肩袈裟,作结跏趺坐,施禅定印,佛头略微朝向右侧并下倾,目光正好注视着前来礼拜的信众。他们横成行,竖成列,各佛像间有边框,造型相同中略见变化。于阗画师用他们洗练的笔墨、生动的刻画,体现出非同寻常的高超艺术概括能力。
影响深远的一次展出
陕西历史博物馆唐墓壁画修复保护中心主任文军感慨地说,从绘画角度来说,中原本土以线描为基础的图形方式,融入了西域传来的凹凸画,使得造型状物愈发深入,以形写神更为生动。本次展览我们有幸亲眼目睹古丝绸之路上于阗画派的遗韵,遥隔着时空的隧道,与那个伟大的历史时期的艺术杰作来一个亲密接触,何其有幸。“过去我们从书本上知道了炫染法、凹凸法等等绘画技巧,但没有实地看过当年的那些壁画,今天看了,感到很震憾。从这些壁画上我们看到,线条、笔法流畅度很清晰,画师的技法很高超,与我们陕西地区的唐代壁画技艺有一脉相承之处。从中可以看出长安画派从于阗壁画中的借鉴之处。就说人物眼睛的画法,仅用三条线就勾勒出人物的表情,特别是西域人深眼、大眼的形象。而中原地区就没有这样对人物眼睛的表现手法,所以让人看了很美,很有超越感。”
新疆博物馆保管部馆员李达介绍,这些壁画的展出得益于国家文物局2011年援疆项目——壁画修复专业技术培训班后的延伸实践项目。他们针对每幅壁画的不同病害,分析难点和重点,研究出有效可行的修复方案。用了7个多月的时间,先后修复完成100块壁画。
7月9日一大早,奥斯曼江·麦提托合提和新疆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来到乌鲁木齐火车南站迎接这批壁画。随后,他们将带着其中的42件(组)回到和田地区策勒县文体局,真正让这批壁画回到自己的家乡。而其中的9件舞伎壁画,将在7月20日开幕的《舞动生命乐扬心声——新疆古代舞乐艺术的记忆》展中,首次与新疆观众见面。这也是这批壁画第一次在新疆展出,第一次回到家乡见亲人。
奥斯曼江·麦提托合提说:“由于我们县上条件有限,这批壁画回去后无法展出。真想让家乡的人看看这批壁画,看看我们和田当年是多么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