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忆新疆生活岁月:这是我生命中很美丽的部分

28.02.2015  13:28

王蒙在新疆的留影。(照片由王蒙本人提供)

    “我永远感谢新疆

    “我永远感谢新疆,我永远想念新疆。我已经80岁了,但是我仍然相信新疆的未来,新疆的光明。”2015年年初的一个下午,在北京东北四环一个闹中取静的小区,作家王蒙的家被书和花草包围着。夕阳随着时钟的嘀嗒声一点点后退,屋子里满是回忆的味道。提起新疆,他的脸色略显凝重,有几次镜片后的眼眶也微微泛红了。

    他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自己在新疆的16年是一个奇迹,“在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快乐和安慰,在最迷茫的时候给了我永远的乐观和力量。我怀念在新疆与各族人民相处的日子,这是我生命中很美丽的部分。

    2013年5月23日,“王蒙书屋”在新疆伊宁巴彦岱镇落成,王蒙又一次来到他当年劳动生活过的巴彦岱。揭幕仪式上,他用一口流利的维吾尔语表达重返“第二故乡”的激动:“新疆的朋友对我恩重如山,我永远是新疆的王蒙,我和你们永远在一起。

    这一天,这座占地5亩的“王蒙书屋”庭院里歌声笑声不断,多年前与王蒙共同生活劳动过的百余位维吾尔族农民专门赶来,嘴里喊着“大队长”,上前拥抱甚至抱头痛哭。巴彦岱的乡亲们说,王蒙是我们的老朋友,这里永远是他的家。

    最初,走进那个99%的居民都是维吾尔族的村落时,青年时期的王蒙感到茫然,不知所措。伊敏老爹在欢迎王蒙的晚宴上,对一脸焦虑的他讲起了维吾尔族人的生死观。“人生在世,除了死以外,其他全都是塔玛霞儿!

    这句维吾尔族谚语所传达的人生态度,对王蒙影响深远。“塔玛霞儿”可以译成漫游、散步、玩耍、休息等,是一种自然而然、随遇而安的人生态度。

    让王蒙当初没有预料到的是,这一幕,被新近拍摄完成的一部电影搬上了银幕。这部电影名叫《巴彦岱》,以王蒙的新疆岁月为背景,讲述了人与人之间的仁爱,特别是汉族文化与维吾尔族文化的相互影响。巴彦岱是蒙古语,意为“富饶之地”,是王蒙下放务农、进行“思想改造”的地方。因小说《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成为“右派”,后来又“摘帽”的青年王蒙,在“文革”爆发的前夕作出了可能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举家迁往新疆。从1963年年底到1979年夏,29岁到45岁,整整16年王蒙都是在新疆度过的。其中7年,是在伊宁市郊的巴彦岱劳动锻炼。

    电影《巴彦岱》的主人公老王是一个30岁出头、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文弱的汉族男人。1965年春天,他被派往伊宁市市郊的巴彦岱(当时叫红旗公社二大队)“劳动锻炼”。一番含糊的介绍之后,大家知道这个汉族人是从北京来的“摘帽右派”,可淳朴善良的维吾尔族老乡们只是把他当成干部对待,并没有过多打听他的底细……

    影片中看似平淡的生活,却是王蒙生命中一段真实的传奇。伊犁哈萨克自治州与当时的苏联相毗邻,边界线长1500多公里。“我去伊犁的时候恰逢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至少,我到的时候未发现什么斗得死去活来的紧张气氛,倒是挺轻松和善。”王蒙说,正是在充满异域风情的巴彦岱,自己躲过了“文革”的风暴中心,“新疆庇护了我,保护了我一家,平平安安”。

    一次在维吾尔族朋友家作客,大家喝着被当作酒的医用酒精,维吾尔族医生朋友大讲当时那种摧残文化的做法不可能长久,老王将来一定会在文学方面作出应有的贡献,当时王蒙吓得一脸煞白。房东阿卜都热合曼用一种更为古老的说法对他说:“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能缺少三种人:国王、大臣和诗人。因此,你现在在这儿每天扫地也好,劳动也好,这是暂时的,你早晚还要回到你的文学岗位上。

    “没有新疆的这16年,也不会有后来的作家王蒙。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伊犁,想离也离不开。”新疆生活给了重回文坛之后的王蒙源源不断的灵感,刚回北京的几年里,在新疆伊犁与少数民族同胞“同室而眠,同桌而餐,有酒同歌,有诗同吟”的生活经历,成了他文学创作的重要来源。《你好,新疆》、《这边风景》,在写这些作品的时候,王蒙往往能绕开政治主题上的困扰,而专注地写这里的人和这里生活的生动面貌。

    70万字的《这边风景》是王蒙在新疆16年里创作的唯一一部长篇小说,写于1974年至1978年,尘封30多年的手稿直到被儿子儿媳在北京旧屋无意中发现,才于2013年得以出版。这部书被评为2013年的中国好书,也获得了“五个一工程奖”。

    小说讲述的是20世纪60年代初新疆伊犁一个维吾尔族村庄推行“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背景下的故事。王蒙说,那是个荒谬的时代,自己无法超越时代,“我是戴着镣铐跳舞,但是也跳好了。”那部小说里,王蒙写人物心理,写人物品格,写生活对人的吸引力,写男男女女,爱怨情仇,写汉族、满族、蒙古族十几个民族,吃喝拉撒睡,柴米油盐酱醋茶,维族人怎么打馕,维族人怎么结婚,什么都写。“几个农妇,张家长李家短,一边喝茶掰馕吃一边说话。煮茶的人流鼻涕落到茶里,擦擦鼻子给大家盛茶。喝茶人看到了,说我肚子不能喝茶,只能喝白开水。”这类细节让王蒙至今都很得意,“从对人性和生活的描写来说,《这边风景》在我的作品里面,可以说是最具体最细腻最生动最感人的,从头到尾都是掏心窝子的真情实感,这是我今天再也无法抵达的写作状态了。

    1979年,45岁的王蒙因创作《这边风景》得到前往北戴河改稿的机会,而后机缘辗转回到北京。正是这部小说改变了王蒙后半生的命运,“它使我在最困难时回到写字台前,使我增加了写作的自信,使我相信,不论在什么形势下,生活不可摧毁,文学不可摧毁,世界不可摧毁。”王蒙说。

    王蒙从不掩饰自己对于新疆的关注与热爱。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谈起新疆,他就会精神振奋,充满深情。1979年,被新疆庇护了16年之后王蒙回到北京。之后的岁月里,他曾数返新疆,后来当上文化部部长,也始终将巴彦岱视为“第二故乡”,从未在心灵上远离那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