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拳中国心——最后的“王爷”达吾提·买合苏提追记

　　　 新疆日报网讯   2014年12月5日，库车县老城区，一座散发浓郁民族风格的大门掩映于树丛之中，门上匾额大书四字“库车王府”。

　　 府里一处精致的别院内，一面五星红旗平整地挂在墙上。它已经在这里悬挂了近半年。7月30日17时，被世人称为“中国最后一位王爷”的维吾尔族老人，昔日的末代库车王达吾提·买合苏提在这面红旗下走完了他88年的传奇一生。次日6时左右，当地五千多名各族群众自发来到王府，在细雨中送别这位安详离去的老人。

　　 “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的人，后来承袭了这个‘库车王’，就一直很麻烦。”在达吾提的回忆录中，他这样说道。（引自许福芦所著《西域往事》中对达吾提的访谈，华文出版社，2006年出版。下文若无说明，则达吾提话语皆出于此书。）

　　 在生前无数次采访中，第十二代库车王达吾提经常用这样一句话来概括自己的命运：我这一生，直到后半生才实现了人生的价值。

　　    临别，红旗作伴

　　 7月，已经病危的达吾提坚持要从乌鲁木齐回到库车。从清朝乾隆时期至今，这里是他家族两百多年的兴衰荣辱之地。

　　 他的忘年交，库车王府景区总经理杨兴太同达吾提的家人一起陪老人回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达吾提躺在了自己屋子的廊檐下。“没想到王爷回家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我去买一面五星红旗挂在他床头，”杨兴太说， “王爷说库车的第一面红旗是他升起来的，走的时候，他一定要看到五星红旗。”这是达吾提对杨兴太的最后一个要求。

　　 一页A4纸上，工整地写着末代库车王的遗嘱。当达吾提的小儿子帕尔哈提·达吾提从他手中接过那份遗嘱时，却发现里面没有多少话交代身后事。“父亲在遗嘱里就是告诉我们要努力生活，好好维护民族团结。”帕尔哈提说，“他把民族团结看得特别重要，都记不清给我们说过多少次了，没有各民族的团结，新疆就不会有今天的好生活。要我们记住共产党，一直跟着党走。”

　　 在一般人眼里，这些话似乎显得很官方，然而但凡了解达吾提的人都不会这么想。“我最佩服的就是他的政治觉悟和对新疆社会的深刻认识，他对党和国家的热爱是发自内心的，那是他用一生经历得出的结论。”杨兴太说。

　　 28日，当帕尔哈提奉父命从部队慰问归来，俯身告诉父亲具体情况后，老人憔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次日，库车县委书记杨发森来看望达吾提，达吾提得知后，将自己要给杨发森送的一本书提前放在床头，扉页上，末代库车王对中共库车县委书记的称呼是“亲爱的朋友”。次日，这位在库车、沙雅、新和三县德高望重的老人平静地离开了人世，在遗嘱中，他将个人藏品全部无偿捐献给了政府。

　　 一位神交的朋友，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

　　 1929年，膝下无子的第十一任库车王买合甫孜·阿希姆找到了自己的亲兄弟买合苏提·阿希姆，希望后者能将2岁的达吾提过继给他，以便将来王位有人继承。在随后的十几年里，新疆局势如惊涛骇浪，达吾提遍尝人间冷暖，让他对国民党的腐朽统治完全失去了信心。

　　 然而1939年，一个人的到来却让12岁的达吾提在随后几年感觉到，有一股力量与库车大地上纵横交错的腐朽势力迥然不同。它像清风荡进秽雾，给这片苦难深重的土地带来充满生意的气息。今天的库车王府就坐落在以这个人的名字命名的街道上。在达吾提生命的最后那些年，每一天，他都要和写有这个名字的路牌擦肩而过，那个名字是林基路。

　　 1939年6月，共产党员林基路受盛世才邀请，从延安来到库车就任县长。“林基路到了库车，兴修水利，兴办教育，为民做主，很受群众的敬重和喜爱。在他提议下，库车城内修建了中心小学……那一年，这个学校办了个国语学习班，是利用暑假办的。我报名参加了，学了三个多月，我的汉语基础就是那个时候打下的。”达吾提如是说。

　　 随后的日子里，达吾提对共产党的了解越来越清晰，也就越发赞同共产党为穷苦百姓谋利益的政治主张。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城头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任新疆商业银行库车、沙雅、新和中心支行副行长的达吾提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在银行大楼升起了库车第一面五星红旗。此举招致了正在库车游窜的国民党残余部队的怨恨，他们将银行洗劫一空，并一把火把银行烧了个干干净净。“那真是叫人欲哭无泪啊”达吾提说。

　　 然而曙光终究来临。1950年4月1日，库车县人民政府正式成立，开始镇压反革命运动。无聊时便将路人当活靶练枪的阿不都克然木·日西提等21名血债累累的恶霸被处以死刑。这些人历经晚清、民国，从来没有得到惩治，这让达吾提感慨万千。

　　 “我的情况，解放前有这么个身份，那种形势下少不了要受到影响。”达吾提说。从减租反霸运动直到文化大革命，有着“库车王”名号的达吾提历经7年牢狱之灾，婚姻的屡次分合以及历次运动浪潮的冲击，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到1980年被平反的时候，达吾提已经53岁了，这其中的辛酸、悲苦、愤懑绝非一个普通人可以承受。从15岁继承王位开始，39年时间里，达吾提被一次次卷入新旧各个时代汹涌的漩涡中心，甚至连像普通人那样逃避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无论从文献还是对达吾提亲友的访谈中，都看不出达吾提对这段经历有怨恨的情绪。“这就是我佩服王爷的一点，他的心太大了，这种胸怀不是谁都能有的。”杨兴太说。而帕尔哈提则给出了更精确的答案。“爸爸很少给我们讲他受苦的事情，只是对于文革提了一句，他说‘那是时代对个人造成的影响，很多事情都是个人行为，不代表共产党的性质是坏的。刘少奇不也一样挨批斗了嘛。那个时候是整个国家的悲哀，不是我个人的悲哀。’”

　　 实现生命的价值

　　 1984年，达吾提经过选举担任了库车县政协副主席，并得到了终身公务员的待遇，由此才发挥出了自己最大的社会价值。虽然“库车王”的官方意义早已随历史云烟而消散，但老友买买提·达吾提依旧喜欢称达吾提为“王爷”。“王爷的人品让我没有办法忘掉，他一件坏事不做。心好，别人有难事他坐不住。”买买提说，“我（退休前）做翻译工作，王爷不止一次把老百姓带到我跟前，对我说‘朋友，这个人可怜得很，你给他写个材料。’”

　　 2004年，政府为了发展旅游业，根据达吾提的回忆重建库车王府，达吾提也于王府建成后再次搬进昔日的家，生活由此更加惬意。但他丝毫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晚年的达吾提将所有精力都用在沟通政府与群众，以及促进各民族间的交流上。那些前来找他的百姓，但凡诉求合情合理，达吾提都会尽全力帮助他们，如果确实不合理，则会一遍遍地给对方做思想工作。“王爷不但能和大家沟通，而且永远是正能量的沟通。”杨兴太如是说。儿子帕尔哈提心疼父亲，于是将很多群众来访的工作承接下来，但处理结果必告知父亲，后者闻之则悦。

　　 在达吾提83岁的时候，他依旧在以政协副主席的身份提出议案。那一年，经过他的提议，库车县老城区各处设立了公共卫生间。这位老人在身体尚可的情况下，经常步行或骑车在大街小巷转悠，看到问题就会记在心里。乡亲们因为达吾提廉洁自律又乐于助人而敬重他。而孩子们印象最深的则是达吾提的拳拳中国心。7月22日，将要不久于世的达吾提让帕尔哈提买了8个红领巾，给自己的8个孙子戴上，在那面陪伴他走完人生最后一程的红旗前，给孩子们上了最后一堂思想教育科，告诉他们现在是一个好时代，好社会。“他见证了库车新旧社会80多年的变化，知道什么是对的，所以他爱国，拥护共产党。爸爸每次看到电视上报道暴恐分子，就告诫我们一定要坚决反对，说没有他们世界会更好。然后给我讲自己的历史，一讲就是好几个小时。”帕尔哈提说，“小时候我偶尔还会烦，但长大了，了解父亲的不易，还有那些不可思议的经历，我就越听越入迷，就想知道更多的细节了。”

　　背景资料：库车王为库车对自乾隆中叶以来库车当地统治家族的统称。库车王分封最早是在18世纪。第一代王名叫鄂对，因为1758年在平定大小和卓之乱中建功，乾隆皇帝在北京紫光阁亲自为他的画像题字，赞其“全守卓越”，封为固山贝子，后来晋升为贝勒爷，在库车当地就称“库车王”，这个封号自此代代承袭。道光年间，鄂对之孙伊萨克助清军平定张格尔叛乱，获封郡王并修建库车王府。1864年，时任库车王爱玛特因不愿脱离清朝版图并拒绝在当地叛军中任职，被以石刑致死。1913年，清王朝被推翻后，第十代库车王买买提明因赞同共和，获封亲王，赴乌什协防边务，并殁于任上。历代库车王均坚决维护国家统一，为新疆的稳定做出了积极的贡献。（刘东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