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米东走来

21.08.2015  11:53

          我从米东走来,我的家族在这里生活了几代人。我爱这里的米香,我无法忘却这城的故事,更不能脱离这河的绵绵情意。
            米之香
          “长大了把你嫁到三道坝去,我们全家就有米吃了。”这是我十一二岁时奶奶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她说话时那副当真的模样,至今我还记忆犹新。米东出大米,最好的大米便出自三道坝。这里因众多湘人后辈居住于此,成为米东区重要的水稻产区之一。
          1939年,爷爷辗转到三道坝西阴沟村,在村里安了家,开了几亩荒地种上了水稻。爷爷说那时村里没有多少人家,四处都是荒地,低洼处便是自溢的泉水。起初爷爷并不懂如何种植水稻,这些乡邻们从选种、育秧、插秧、收割,手把手地传授给爷爷。秋收后,爷爷将白花花的大米装在麻袋里,用毛驴车拉到乌鲁木齐、阜康、昌吉等地去卖,从此一家人算告别了忍饥挨饿的日子。
          后来,因奶奶在稻田里干活患上严重的关节炎,爷爷又举家搬到了古牧地。古牧地以种植小麦、玉米、土豆等旱地作物为主。每年秋天,爷爷就会套上毛驴车拉上麦子等作物,到三道坝去换大米。那时种水稻全施农家肥,浇的是泉水或井水,大米吃起来口感好味道香。对一个农民来说,在那年月,能吃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第一次去三道坝是给我的小提琴老师拜年,那是1991年春节。当我在三道坝下班车后,环顾四周,发现这里与众多普通的乡镇并无两样,不算宽的街道,临街的店铺因过年倒很热闹,这里有电影院、农贸市场、邮局,还有工商所、客运站、粮站等。
          别小看了这三道坝,1928年,正式建立乾德县,县城就驻三道坝。当年的繁华早已消失在岁月前进的车轮中了,但今日的兴隆却有别样的风景。
          要说这三道坝的特色,最吸引我的还是丰富多彩的文化活动,新疆曲子、秦腔、京剧等都有很好的群众基础,逢年过节在集市上搭台演出,尤为隆重的是正月十五的社火表演,各村都有自己的队伍,踩高跷,跑旱船,扭秧歌,猪八戒背媳妇等各种民俗表演齐上阵,引来四里八村的乡亲观看。我闲暇时喜欢跟这样的民间艺人们聊天,他们虽不富足,但精神饱满,豁达开朗,用他们的话说,乐,是自己找的!
          去年中秋前,作为米东稻田蟹实验区之一的三道坝吸引了我,以前见过稻田养鸭,如今又有了稻田养蟹,很是新鲜。我跟随科技人员到田间一看,跟稻田养鸭一样,只是鸭子在水面上游,螃蟹在水下栖息而已。这螃蟹对水质要求很高,一旦水质变差,螃蟹们就性命难保了。谁愿意拿一年的收成去开玩笑,农民们对稻田的照料甚至胜过自己的孩子。养殖螃蟹的稻田出产的大米,被冠以稻蟹米,因营养价值高,且是有机无公害食品,受到消费者的追捧,稻田蟹也十分畅销。
          城之歌
          我常常一个人站在东山梁上遥望这片土地,让人情不自禁地回想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大月氏的晚歌融进土地,成为草尖上的风声;匈奴铁骑的吟唱从马背上滑落,在蹄痕里遥望远去的背影;突厥、回鹘、西辽、蒙古、瓦剌等古代族群南来北往,刀光剑影遮不住四面八方离去的乡愁;汉唐屯田,禾菽相望;李白、岑参、林则徐、左宗棠等历史名人曾在这里停步,为古牧地深深地打上了华夏历史的烙印。
          沉寂在历史书中的地名和故事始终无法给人直观的感觉,等我上了中学后,便沿着先人们曾经行经过的足迹去寻访。
          一个秋日的午后,坐着爷爷的毛驴车,到了被称为大破城的古城时,才发现在田地间,横亘的不过是几节残破的城墙而已,我呆立在那里,一言不发。爷爷走过来,摸摸我的小辫,说:“这城历经千年还能有城墙留下,已经是幸运的事情了,想想要经历多少个朝代,这墙上的一把土,可比人的命长多了。”听了爷爷的话,我心里莫名地惆怅起来,面对一个谜一样的城,我很想知道它曾经发生过什么。
          后来听说离家几十公里外有条唐朝路,我便四处打听,终于乘坐一位到那里拉芒硝的热心司机的卡车,一路颠簸,到了已被红柳、梭梭等淹没的北沙窝边缘的唐朝路――与乡下的土路一般宽,深深的车辙印,让我很是兴奋。
          这路虽被称为唐朝路,可在汉代,窦固曾率领大军由此西击匈奴,一路上,汉军旌旗猎猎,大军浩浩荡荡,那是何等壮观威武的景象。
          唐开元七年(719)春天,当时只有20岁的李白已是风华正茂、才华横溢的著名诗人。他性喜远游,于是随舅父李忠、书童去庭州,也是走的这条路。如果汉军行经此路,给人一种热血沸腾的激昂之感,那么李白骑行之中,便让我有一种浪漫轻松之感。
          而不能不提的是另一位给西域留下众多佳作的唐朝诗人岑参,他曾两度在边陲留居六年之久。在北庭任职期间,常往来此路。我站立在黄沙茫茫的已经废弃的唐朝路上时,耳畔隐隐约约听到疾驰的马蹄声,渐渐在我视野所及的地方,又影影绰绰看到一个人影策马扬鞭正向我飞驰而来……
          上中学后,听家住良种场的同学说,她家附近有个清代的驿站――黑沟驿。暑假我们骑着自行车到过那里,这黑沟驿坐落在原迪化至奇台的大路旁。在山坡上,有几棵铁锨把粗的榆树,并不见任何遗迹。听村里的老人说,在民国初期这驿站房舍轮廓依稀可见,只是那时这里总是有土匪出没,附近的人家都搬走了,村庄渐渐没落了。
          从大草滩到柏杨河的路上,有些低矮的墓地,我曾跟随二姨骑着马到过那里,据说是突厥人的墓地。在雨水充沛的年份,这里从入春到初夏都是绿莹莹的一片,令人真切感受到草原的韵味。我望着墓地,遥想当年突厥人驰骋草原时的彪悍威猛,而他们的身影已定格在历史的画卷中。
          参加工作后,我上班的地方与辑怀城遗址(老政府及公安局一带)在一条街上,相距不过二三百米。曾作为乌鲁木齐市北部门户的辑怀城,历代为兵家必争之地。那场惊心动魄的古牧地之战更赋予这片土地史诗般的神秘色彩。
          那是清末左宗棠指挥清军收复新疆乌鲁木齐战役的第一仗。清军所部从阜康出发,弃甘泉堡大路,潜袭黄田,取道小路(原米泉古牧地东工村)追击,大败白彦虎所部,剩余逃亡辑怀城(米泉古牧地城),清军追至城下,白军退入城中固守。阿古柏派部将率骑兵数千人增援。清军将领刘锦棠率骑兵抵御,与参战将士里外三层,在前后七天的激战中,最终大破辑怀城,消灭敌军精锐,余部逃往南疆。清军长驱直入,大获全胜。
          穿行在古牧地的街巷间,我如同在翻阅一本厚厚的地方发展史,从游牧部落到汉唐兴盛,从寂静驿站到繁荣都市,从水草丰盛到厂房林立……
          古老的丝绸之路上,那一串串悠扬而苍凉的驼铃声已飘往遥远的时空,这一座座城池、驿站静默地残存或消失在了丝路漫漫古道上,其光彩熠熠的历史如同珍珠般镶嵌在历史的长河中。
          河之情
          河是一座城的血脉,一个城里河沟众多,不仅给城平添了几分灵秀,更多了几许生机,米东便是这样的城。
          米东河不少,有水磨河、古牧地河、乌鲁木齐河(上世纪五十年代,因上游修建乌拉泊水库而断流)、芦草沟河、老龙河等多条河流,但我最为熟悉喜爱的是穿城而过的古牧地河。
          我时常与这河对语,我的喜怒哀乐它都看得见。每天起床,我先透过窗户看一眼这河,伸个懒腰,开始一天的生活。早晨一出门,沿着河边,听着河水的欢唱踏上上班的路。
          路上总想起少年时的往事,那时村里人都从古牧地河里挑水吃。我十一二岁能撑起扁担的时候,也加入到挑水的行列中。起初,我总是踉踉跄跄地挑着水桶前行。每天清晨或傍晚在通往河边的小路上、河岸边、来往穿梭的人流中,有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年,有比我大一些的青年人,有身强力壮的中年汉子,还有精神矍铄的老人。有两个人来抬水的,有赶着驴车拉水的,更多的人是担着扁担来挑水的。形成一幅别样的风景。
          河岸边,人们都喜欢捧上一口清凉甘甜的河水解解渴,那发源于天山东麓的圣洁之水,远比今天的纯净水、矿泉水更有滋有味。嬉戏的孩子们,喜欢捡起几个石子,扔向河中心或河边其他同伴的身旁,看伙伴们来不及躲闪而被水花溅到时的各色模样。
          更有趣的是,河里有泥鳅、狗鱼,它们成群结队地在河底的石头缝隙中穿梭游动。你要想捕捉它们真是简单不过,用手在河中任意一处挖一个深一点的坑,过一会儿,便有许多泥鳅、狗鱼聚集在水坑里,用竹篮或桶子,一下就捞上来许多,捡一些小个的放回河里,大个的便带回家,母亲便会给我们做一道美味的鱼肴。
          河的两岸都是麦地。天晴时,赤裸裸的太阳直射在大地上,在一片绿浪中的河,被阳光照射得泛起白色的银光,远远望去像是一条银色的绸带镶嵌在绿海之中。
          这河也是有喜怒哀乐的。
          冬春两季,河水充沛。遇到冬季降雪多的年份,春天河水就会暴涨,山上积雪融化,流入河中,河水浑浊,浪花翻滚,水流湍急,有一两米深。尤其春季,时常在河水中会漂流着枯死的树干,个头还不小。有的人,会三五成群,用绳子等试图将枯树打捞上来。此时,这河像是一头脾气暴躁的公牛,勇往直前,毫不畏惧。
          夏秋两季,水量减少,河水舒缓,此时河水也就三四十公分深,孩子们也能挽起裤子,光着脚,从河这边蹚到河对岸。这河此时,像是温顺的小绵羊,没一点脾气,连流水的声音也委婉许多。
          日常生活中常被琐事牵绊,有时心情烦躁或郁闷时,我就独立于窗前或站在河边,静静注视着河水,聆听她的絮语。看看这河,荣辱不惊,脉脉流淌。这河经历的事,哪里是一个人一生所能经历体会的呢?
          如今,“丝绸之路经济带”的理念,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又多了些期许,期望头顶的这片天越来越蓝,脚下的这片地越来越绿,百姓的日子越来越惬意,人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段蓉萍,乌鲁木齐市米东区作协主席)